新世纪以来,网络技术发展日新月异,对人们的生存环境起到了大范围的促进效应。大批量网络文学通过电脑、MP4、手机等网络有效载体的传播,对传统文学形成了相当大的冲击力量。“网络诗歌写作”作为网络文学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分支,在作品传播率、发表体制变革与获得大众认可度上也有了空前的历史性改变,这一点已引起了诗歌评论界的广泛注意。在汗牛充栋般的网络诗歌写作中,诗歌写作的鱼龙混杂无可避免,诗人的内心世界处于何种状态?诗歌写作的现实意义又处于何等境地?这一点我认为在当下的诗歌环境中,已经非常值得考量。
一、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的崛起与繁荣
“随着网络诗歌在上世纪末的问世和本世纪初的异常繁荣,人们曾一度对中国新诗将在新的历史时代和文化语境下走出边缘再度兴盛充满了信心。”[1] 新世纪以来网络媒介对诗歌的崛起与繁荣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助推作用,这是有目共睹的。虽说诗歌要想回到上世纪末八十年代的壮观场面已根本不可能,但网络对于诗歌的传播率,对于诗歌的受众面,对于诗人队伍数量的增加确实功不可没。
关于网络诗歌的界定,诗歌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完全具有说服力的概念。我认为不管是直接通过电脑、手机写出来存在文档、邮箱、优盘、网盘或发布在微信朋友圈、公众平台、QQ空间、博客、微博以及微信和QQ私窗对话框的诗歌,还是用笔写在纸上,再通过打字或扫描输入到网络上的诗歌,以及网络视频中的诗歌都属于笼统意义中的网络诗歌。简言之,一切能在网络上读到并能在网络上传播的诗歌,都可称之为网络诗歌。众所周知,时下,一些纸刊会在网络上选稿,而相反更多的纸刊会将发表在刊物的诗歌在刊物的微信平台上进行再传播,用优秀的诗歌文本来扩大诗歌本身的读者影响力,以提高刊物平台的关注量以及刊物的荣誉感,这些都是网络诗歌发展繁荣过程中的一种必然现象,相信未来随着网络应用技术的不断更新,网络诗歌的形式也会呈现出更加多元化、丰富化和新鲜化的发展态势。
二、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写作背离现实的不良影响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热的大环境中,诗人们虽说在诗歌的表现手法以及写作路径上都在标新立异,以求一鸣惊人或奠定自己在诗坛的位置,但大家在写作的限度(语言)与宽度(题材)和高度(意识)上都是规规矩矩、无可厚非的。自本世纪初以来,随着经济社会普遍与国际化接轨,西方文艺思潮经过翻译家们的不断渗透,这种诗歌传统的本质有了换血性的骤变。下半身、口水诗、垃圾派、梨花体、羊羔体、乌青体等各种所谓的诗歌流派一夜之间就开始在网络上大行其道,对诗歌紧密联系现实的传统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所幸,这些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诗歌风潮都只是诗人们饭后的谈资,只能作为暂时的“荣耀”,没有形成持续壮观的大气候,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已成为诗坛的一段回忆和历史。
网络诗歌的本质是最大范围内实现诗人们相互之间的沟通自由便捷以及诗歌发表的低门槛化,新世纪以来这种前所未有的相对宽松的网络环境在为诗歌界带来集体狂欢、诗歌爆炸的同时,随之也无可避免的带来了诗歌的游戏性与娱乐性面孔。“考察新世纪文学的娱乐性,网络文学最具有代表性。毕竟网络是一个巨大的虚拟社区,无数的网民(包括写手与粉丝)无一例外地戴着面具争先恐后的涌入,这既是网络的文化盛宴,也是网络的文学乐园。”[2]已故著名作家陈忠实曾有句名言说:“文学依然神圣”,而网络文学的娱乐性在普遍性愈演愈烈的境况下,一时不禁令众多批评家失语,我们不禁要问网络文学的神圣性是否已经荡然无存?如天涯论坛文学批评栏目转载的垃圾派代表诗人皮旦的诗歌《两个流浪汉打了起来》:[3]
两个流浪汉打了起来
他们打架的地方
不是路上,而是一座
臭气冲天的公共厕所。为了
睡上一个好觉
他们同时来到了这里
其中的一个,已经在这里
睡上六十个长夜了
在这八行叙事性的诗歌语言里,虽然说诗人所描写的场景也与我们生活当中的现实相关,但反复咀嚼再三,我们就会发现诗人并没有想为“现实”写作出什么深层次的思想性内容,通篇只是个体意识中一味把玩语言的游戏,并借此获得一种心理或感官上的满足感与享受感。这样的诗如果能算“诗”,我想是对于仓颉造字时这个“诗”(左:语言,右,寺庙。)字就是一种根本性的侮辱。没有诗意的诗就是垃圾,试问这样的诗歌写作对我们的现实世界以及人性与思想有何拷问与丈量?再如废话体诗人乌青走红的诗歌《对白云的赞美》:“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4] 同样看似写的非常真实,但从头到尾我们都看不到一丝诗人对于诗歌的真诚,这样的诗歌我想不仅是对缪斯的亵渎,更是对诗歌的一种扭曲和误解,如果过度流传,对于诗歌自然极其具有负面效应。且不说这样的诗歌对于传统诗歌是否带有敌意,我们须知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诗歌作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它的写作是必须要有一个度的,这个度就是——“遵从内心,扩张有界”。“诗人和现实的关系有时候往往不是拳击比赛一样直来直去,而更多的时候是间接、含蓄和迂回的。”[5]现实何其广袤,任何诗人要想在诗歌中表达出一种对现实的思考、忧虑或发问我想都并不算难,而以上所列举的两例诗歌背离现实以及对现实的冷漠感颇为令人伤心和感叹,这样的诗歌流派我想只能自生自灭,能在诗歌史上留名即可,早日消失就是对诗歌发展的一种积极贡献。
三、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写作的现实介入
不管诗歌载体如何变化,诗歌的内容都应在一定程度上与人类所处的现实环境发生关联。一首诗写在纸上可以流传,写在网上也同样更会流传永久。不管读者在哪里读到诗歌,有一点母庸置疑的就是诗歌都是人(包括机器人)运用思想或技术构建出来的语言文本,而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一阵风或从天而降的一场雨水。那么网络诗歌写作的现实意义显然而然就更为值得关注,从“打工诗歌”到“地震诗潮”,从雷平阳、谷禾、阎安、朵渔、汤养宗、刘年、余秀华、横行胭脂、郭金牛、老井到郑小琼、张二棍、王单单、程川、康雪、庄凌等等,更多优秀的诗人一直就从未背离现实,而是写着与现实有密切关联的诗歌:
黄昏中,点亮的灯火照耀
这个南方的村庄,点点滴滴的路灯
温暖着异乡人一颗在风中抖瑟的心
我说的爱,铁片,疼,乡音,它们
潜伏在我的脚步声里,荔枝叶间
——郑小琼《黄麻岭》[6]
黄麻岭是诗人郑小琼曾经打工的一个地方,也可以说是和她写这首诗时与她一个形影不离的地方,郑小琼在远离故乡的打工生活中,深刻而生动的写出了一个外乡人丰富的精神世界,这样与现实直接发生关联的诗歌没有丝毫凭空捏造的影子,而是有血有肉般给人缔造出了一种诗歌的温暖。我想起了2008年的一个深夜,隔着千山万水通过网络我在诺基亚手机上看到这首诗时落泪的情景,那种爱和痛交织在一起的情感至今令我心生敬意。
90后诗人康雪在成为母亲后,写下了一首《婴儿与乳房》[7]的诗:
以前不知道,天生柔软的乳房
能变得比石头还坚硬
不知道石头里有河流
河流里有怎样壮阔的温柔与暴力
这暴力是婴儿独自承受的。
以前不知道
不是一生下婴儿就能成为母亲
不是掏出乳房就能轻松地
喂养这个世界
康雪通过自身的人生经历,在这首诗里毫无羞涩地写下了内心对于母女关系的现实感,这种直面现实的诗歌犹如一道光束,有着直抵人心的力量。试想没有这种现实经历的话,诗人的这首诗何年何月才能出现?康雪是近年来在网络上的90后诗人群体中十分突出的一位,如果说郑小琼善于在现实中挖掘出诗意的话,那么康雪不同的是一直在诗意中探索着现实生活的不同呈现方式,不管诗人们怎样来处理诗歌与现实的关系,“在诗人们丰富的话语实践里……每个诗人都想准确地描述灵魂苏醒之后的现实。”[8]
诗歌中的现实介入更多的时候应当是活生生的甚至血淋淋的,写“工厂里流水线上工人戴着的手套”会比写“老板的奔驰车开出了厂门”更具有现实感;写“雾霾笼罩下的天空”会比写“月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更具有现实感;写“父亲割麦子的镰刀”会比写“一位少女抱着一束玫瑰花向我走来”更具现实感。如此看来,现实无处不在却同样可以分出高低优劣,那么不同方向的现实写作,对于诗歌写作的现实意义也就会造成直观的影响。“从大量的网络诗歌中读者根本感觉不到诗人灵魂的深度和艺术的美感力,写作即兴性和高速化,造成的冗长、散化的表达,使诗歌不但无法整合语言和经验的复杂关系,就是和诗歌原本的含蓄凝练要求也相去甚远。”[9]网络诗歌要想从文本意义上回到现实意义的层面,网络诗人们就必须要俯下身子,从传统学起,从杜甫、苏轼、扎加耶夫斯基学起,从内心出发,抵达灵魂深处,实现诗歌抚慰人类心灵的功用,从现实走向诗歌的殿堂。
四、网络诗歌写作的未来与现实的紧密关系
网络在当下已经与诗歌密不可分,可以说如果没有网络,相当一部分诗人的诗歌写作就会处于停滞状态或失散状态,更多的诗歌读者就会找不到灵魂的依靠,产生一种找不到家的感觉。如极富盛名的“为你读诗”诗歌公众平台已经连续推出近2000期,目前每首诗的点击率都已能达到“100000+”的点击率,“读首诗再睡觉”诗歌公众平台每首诗也都能保持在20000左右的点击率,“‘诗刊社’微信公众平台一枝独秀,订户已达45万多,公认为国内文学期刊第一公众号,至目前为止,中国诗歌网已累积注册用户逾15万人,日访问人数最高达五十万人次,日均收到诗歌作品近3000首。中国诗歌网微信号订户也将近25万。”[10]我们可以预见,网络诗歌写作与阅读随着新媒体的迅速发展必然会愈加不可收拾,而未来的诗歌写作还需要直面现实、贴近现实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任何一个作家、一个诗人在面临写什么?怎么写?的时候都是要有所抉择的,只要功夫深,万物都可入诗,而诗与诗的高低在一个人的内心感应更多的时候与写作主题有着莫大的关系。自觉的贴近现实主义诗歌的创作,就会自然的远离“假大空”、“无病呻吟”、“故弄玄虚”、“生搬硬套”式的伪诗歌写作形态,走近身边的人和事,拉近诗歌与现实社会大众的紧密关系。
网络诗歌写作的未来空间对于每一个诗人而言都是十分开放的、自由的、新颖的,在一个可以自由写作的空间中,一些诗人无意中就会放弃以往对自己诗歌高标准的严要求,一味沉溺于点击率、转发率、点赞率、留言数的虚荣世界中,无法自拔。在这样的诗歌写作大背景中,很多诗人就会忘记初心,只求成名,一些女诗人利用新媒体、自媒体的便捷传播频繁晒艳照,一些男诗人不能靠身体吸引眼球就制造一些诗歌事件,更有一些诗人利用多个马甲网名(笔名)相互吹捧,并反复转发诗歌微信群和朋友圈以达到“备受关注”成为“诗坛红人”的目的,自欺欺人留下很多笑话。我想这样的网络诗歌写作是可悲的,是愚蠢至极的,更是不可救药的。
结语
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的兴起对传统诗歌的写作无疑是具有非常强大的冲击力的和挑战性的,网络诗歌的反传统化、探索化、多元化、极致化对于百年汉语新诗发展的积极意义也无需多言,在网络新媒体日益更新的诗歌时代中,只要广大诗人能有效把握好“诗歌与人类”、“诗歌与现实”、“诗歌与未来”的密切关系,远离山头林立的圈子化,远离自恋癖爆棚的广泛化,远离虚荣心膨胀的浅薄化,我想广大诗人们写出一首好诗,写出一首可以世代流传的经典诗歌自然是非常值得期待的。“诗歌与现实的距离,既不可太近,又不可太远,太近则容易失去诗性、丢失本体,太远则会过于封闭、流于虚无、失去意义。”[11] 诗歌评论家王士强的这段话对于诗歌与现实的关系说的理性而到位,我想对于每一位诗人,尤其是对于每一位网络诗歌写作者在处理好诗歌与现实的紧密关系时都敲响了警钟,值得大家去认真思考、揣摩和借鉴。
参考文献:
[1] 张德明.论网络诗歌生产与消费的快餐化[J].文艺争鸣,2008(6).
[2] 张邦卫.媒体化语境下新世纪文学的转型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2017.
[3] 皮蛋.两个流浪汉打起来了.[EB/OL].(2006-12-09)[2019-02-20].http://bbs.tianya.cn/post-187-549393-1.shtml.
[4] 网易新闻.[EB/OL].(2014-11-21)[2019-02-20]http://news.163.com/14/1121/02/ABHTFSPT00014AED.html.
[5] 霍俊明.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M].石家庄:河北大学出版社,2014.
[6] 郑小琼.黄麻岭.[EB/OL].(2007-03-14)[2019-02-20]http://blog.sina.com.cn/s/blog_45a57d30010008wc.htm..
[7] 康雪. 纪念品[J].诗刊,2018(12).
[8] 谢有顺.诗歌中的心事[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
[9] 罗振亚.面向新世纪的“突围”:诗歌形象的重构[J].东岳论丛,2011(12).
[10] 中国作家网.诗刊社与中国诗歌网加快融媒体发展.[EB/OL].(2018-11-09)[2019-02-20]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1109/c403994-30391784.html.
[11] 王士强.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注:此文发表于《网络文学评论》2019年3期)
作者简介:
陈朴:1985年生,陕西省作协会员。有诗歌评论作品见于《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诗刊》《星星?诗歌理论》《网络文学评论》等。获得第三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评论提名奖。